科幻单元剧《 黑镜 》 第七季中,有个令人难受的桥段。
男主为了维系爱人的生命,每个月要支付巨额账单。
生活重压下,他最终登录了一个匿名互动平台。
在平台上,观众会提出一系列荒诞、屈辱性任务,轻则要求主播学狗叫、喝酱油,重则要求主播自残,任务明码标价,完成即可获得对应打赏。
事实证明,影视往往只是对现实的有限想象。
这类桥段已经在现实里上演,有人因此走向死亡。
Jean Pormanove( 网名 )是法国最为知名的 Kick 主播之一,是一名受虐主播。
前阵子,在直播镜头下,遭受了长达 300 小时的无端嘲讽、睡眠剥夺以及电击等极端暴力之后,JP 睡了过去,再没醒来。
死亡前一周,他曾发信息给母亲:“ 我想离开,但另一个家伙把我锁在这儿 ”。
直播中途,在经历了彩射枪喷射,同伴锁喉窒息后,JP 曾丢桌子砸向同伙 ↓ ↓
这件事情在互联网上引爆了舆论,网友们集体炸锅。
要求判罚参与直播的人的,问责监管机构的,斥责涉事平台的,怒火很快从法国燃烧至全球。
但更突破常识的是,JR 的故事并非孤例。
在互联网的隐秘角落,「 受虐 」早就成为日进斗金的黑色内容产业。
这类直播甚至有个专有名词:
Trash Streaming (垃圾直播)。
垃圾直播是如何诞生的?
低俗暴力猎奇的内容在互联网上本就有广泛受众,这事毋庸赘述,不过在垃圾直播领域,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通常被认为是俄罗斯主播 VJLink 。
VJLink 以直播 Dota2 为主,长期以来流量平平,无人问津,直到 2013 年一次直播,他跟朋友发生争执,激战后,被打掉了门牙。
从双方对骂,互相推搡,大打出手,第三人冷眼旁观到穿袜子走人,下巴都是血的主播回到桌子面前,对着镜头骂骂嘞嘞,全过程都被镜头记录下来。
左下角两人激战,右侧第三人忙着穿袜子 ↓ ↓
尽管当时只有不到 40 人观看了直播,但随后这一片段在互联网上迅速走红。
有人起哄,有人嘲笑,有人辱骂,有人鉴赏他缺掉的那颗门牙。
这事甚至惊动了电视台来采访。。。
也许这一刻,VJLink 才意识到更能吸引这些观众的是什么 —— 残酷、暴力与戏剧。
发现这事能博取眼球后,VJLink 直接批量生产,到处找陌生人连线,聊着聊着就发疯,突然咆哮,或者用流利的脏话语言骚扰,手脚也不干净,要么做出挑衅动作,要么在屋子里乱打乱砸。
所以垃圾直播的起源,并非谁精心策划,更像是一头被偶然释放的猛兽。
VJLink 的成功,无疑为那些没啥内容优势,又极度渴望成名的小主播打开了一扇窗,不过当时互联网还不太发达,小主播们以简单效仿为主。
直到一件事情的出现,彻底改变了游戏规则:直播打赏兴起。
如果说此前的行为只是为了流量,那么现在主播所要对抗的就是真金白银的诱惑,观众的每一笔打赏,都是对主播底线的一次试探。
当流量与金钱成为唯一的信仰,人的身体,往往是第一件贡品。
从剃光头,喝下各种恶心液体再到用芥末涂抹隐私部位,只要你出得起钱,就可以下达任意命令。
2016 年,两位前囚犯创建了频道,Мопс дядя Пес,在这里,胖主播扮演施害者,瘦主播扮演受害者,他们创建了一个虐待价格表,允许观众们付费点播。
用拳头 “ 弹 ” 一个脑瓜崩是 100 卢布( 折合人民币 9 元 )。
想看用胶带脱毛,需要打赏 2000 卢布( 约 177 元)。
众筹 50000 卢布(约 4500 元)打赏,就可以让瘦子主播被非致命性创伤手枪射一下。
某个时期的价格
当出卖自己无法博得眼球,那么欺辱弱势群体,就会成为一种新的娱乐。
有人在街上专门寻觅无家可归的人,用微薄的报酬,换取他们在镜头面前表演。
让他们喝下远超于自己酒量的烈酒,又或是挖个深坑将他们活埋。
当个体不再能收割流量,家庭成为一个全天不停播的暴力直播间,亲人成为谋利的工具。
一位俄罗斯主播 ReeFlay 为了观众打赏,多次虐待女友,并在 2020 年 12 月,将自己怀孕的女友赶出屋外,导致女友在零下气温中长时间暴露后死亡。
起因仅仅是因为有观众打赏了 1000 块美元,要求他将仅穿了内衣的女友锁在阳台外。
即便是发现女友死亡,他仍然没有停止直播,而是选择面对镜头哭泣。
人们总以为恶魔来自地狱,殊不知,真正的恶魔源自人心。
因为做垃圾主播的人越来越多,受众也迎来审美疲劳,内容制作者只能变本加厉,生产更恶劣、更血腥的内容,考虑到大家的承受能力,这里不一一列举。
道德、良知、底线都荡然无存,人们通过变现尊严赚钱,这就是垃圾直播。
但无论你多鄙视它,多想嘲讽它,只要有利可图,就有人铤而走险。
这种病态的模式已经在不同文化背景的国家中蔓延开来,波兰语中称之为 patostream (病态直播),芬兰语则叫 rappiostriimaus(堕落直播)。
它们不但有本地化的名词,甚至成为了被学者关注的课题,早就不是什么小众亚文化那么简单了。
这些暴力罪行,没人管嘛?不犯法嘛?
—— 犯法。
在直播间诱骗未成年女孩脱衣服的波兰主播 Gural 被判处六个月监禁,缓刑三年,冻死女友的俄罗斯主播 ReeFlay 被判决有期徒刑六年,致使法国主播 JP 死亡的主播们也正在面临调查。
平台跟法律监管,也越来越严格。
2020 年俄罗斯新闻媒体开始呼吁立法解决干预垃圾直播,去年 8 月,俄罗斯国家杜马( 类似下议院 )提请法案,要求屏蔽所有垃圾直播在内的网络暴力内容,俄《 刑法典 》修正案将组织垃圾直播列为可加重罪行的行为。
YouTube 也在加强对类似内容的监管,所以像 JP 在内的垃圾主播不断转战到, Kick 这样的监管宽松的平台。
但即便如此,事态似乎没有彻底平息的意思。
为什么?
这类内容的火爆,直接原因就是能赚钱。很多垃圾主播,就把这当做一个稳定且报酬丰厚的职业。
在俄罗斯,很多垃圾主播生活在社会的边缘地带,他们生活在经济萧条的县城,很少能找到正式工作,大部分时候都在勉强糊口。
据俄联邦统计局数据,2024 年全俄平均月工资为 87952 卢布(约 7845 元),地区差异巨大,收入前三甲为楚科奇自治区( 18.5万卢布/1.65万人民币 )、亚马尔-涅涅茨自治区( 16.4万卢布/1.46万人民币 )和莫斯科( 16.2万卢布/1.44万人民币 )。
再看看垃圾主播的收益。
有垃圾主播表示,他在 YouTube 上的日收入能达到 8000 卢布( 折合人民币 715 元),简单换算下,每个月约 2.1 万人民币 ,而他的订阅用户只有 4500 人。
如果体量变大,收入则更为可观,以 JP 的直播团体为例,他们在持续近 300 小时的直播里赚取约 3.6 万欧元(约合 30.2 万人民币)。
更重要的是,这事没啥门槛,人人能干。
只需要放下尊严与良知,用获得金钱的快乐麻痹身体上的痛苦,就能数钱。
当然,在屏幕外,真金白银投入垃圾直播的看客们也不无辜。
他们把一条鲜活的生命当成是游戏角色,用金钱把他人推向深渊,让个体的苦痛和沉重在娱乐至死的氛围里被彻底消解。
在注意力可以直接变现的时代,如果没有任何约束,那么一个人的尊严、健康乃至生命,都可能成为可以被估价、竞拍和消费的商品。
一个受虐博主的倒下,并不是结束。
整件事情,最让我感到悲哀的是,不是这样的残酷正在世界上继续,而是其背后欲望对人的扭曲。
出卖劳动力也好,整活玩抽象也好,在互联网出卖尊严也好,本质上就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。
可最后,金钱超越了肉体、灵魂、家人。